罗帅宇案：网络在把一个悲剧制造为闹剧

个人观点，不代表任何组织与单位

中国医学界素有北协和，南湘雅的说法，今年却成了 5 月全国热议协和，6 月热议湘雅。前几天，似乎所有人都在转发原湘雅医院实习医生罗帅宇的故事，从一开始转发罗的家属的举报内容起，很多人都坚信罗的自杀背后有巨大阴谋，不，不少人应该是坚信罗是 " 自杀 "，不是自杀。

即使如今官方通告已经详细回应了此前网上热议的各个疑点，但似乎没说服多少人——从很多人这两天又转发罗父对通告的质疑，可窥一二。

可罗身前真的撞破了巨大的阴谋，以至于要被 " 自杀 " 吗？我个人持怀疑态度。

罗的遭遇为什么引发如此强烈的热议，显然是因为和之前的刘翔峰案扯上了关系。罗轻生发生在 2024 年 5 月 8 日，刘案宣判在 2024 年 10 月 31 日，于是就有了刘案调查期间，罗 " 被害 " 的联想。而罗是 2021 年考上湘雅的研究生，时间上也和刘有交集，更加让人容易相信这种联想。

但是这种联想即便没有如今的通告，也有很多逻辑漏洞，或者至少可以说是可疑之处。从时间上看，刘案宣判虽在罗轻生之后，但刘的吓人事迹早在 2022 年 8 月中旬就曝光于网络，也是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，2022 年 8 月下旬，刘就因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。

除了 10 月 31 日这个宣判日期外，我没找到刘案的其它诉讼时间点。只是从 22 年开始调查，24 年 10 月是宣判，合理的推测，罗出事时，刘案调查应该早就完成或者至少大部分已经完成。若如此，即便有所谓幕后黑手、大阴谋，又何必在此时去逼迫罗呢？

更何况从科室、资历看，刘案发前是创伤急救医学中心副主任，罗是肾脏移植方向的研究生，理论上二者工作交集并不会多。就算刘案背后有更大阴谋，罗又有多大概率能知晓？

调查通告也提供了更多细节，比如罗仅在 2022 年 4 月到刘所在科室轮转，且二人不同组，从入学起，罗与刘没有同台手术的记录。罗没有举报过刘，刘案调查期间，有关部门也未向罗了解过情况。

这些符合罗、刘二人当时的岗位背景特征。网民或许希望罗这个过早去世的年轻人是一位英雄，曾经揭发过刘的恶行。可是罗的人品不需要也不应通过虚构来论证——其实通告里的一个细节可以看出端倪：在出事前，罗最后的短信是提醒与自己私下换班的同学去上班。

抛开和刘案的 " 瓜葛 "，罗的家属提出的举报内容，基本可以分类三条线，从冲击医学伦理底线的程度，个人认为可以如此排序：买卖器官，特别是指控买卖儿童器官（肾脏）（录音）；钱没给到位，切除好的肠道（录音）；给罗转账 40 多万，被认为是洗钱或封口费。

这三条里的第一条，买卖儿童肾脏，从现实角度就非常可疑。不知从何时起，中国社会噶腰子的传说泛滥成灾，从泰国偷肾，到缅甸摘器官，好像拿人的器官做移植和摘桃子是一个难度。可真相是肾脏移植这类手术并不简单，需要庞大的团队。哪能像录音里那样，随便和一个实习医生说，你去找几个。别说罗作为一个实习医生去哪里找，就算他能找到，后续呢？给谁配型？什么时候做手术，谁来做？这又不是菜场买个猪腰子，回家先放冰箱，得空再炒个腰花。

更不现实的是该录音被认为是在买卖儿童肾脏。录音里一口就是几岁男孩女孩各要几个。儿童肾脏移植很少，根据文献，美国每年大约 1000 例，欧洲约 300 例。

2014 年一篇国内研究人员发表的论文显示从 2001-10 年，国内儿童肾脏移植最多的一年也仅为 114 例（2008 年）：

另一篇更接近当下的 2020 年论文，提到中国儿童肾脏移植最多的在上海、广州、郑州的三个医学中心——注意没有湘雅。而上述三地三个中心合在一起，2015-18 年也只有 286 例：

湘雅怎么可能让一个实习医生去买卖 12 个儿童肾脏？通告里提到该录音实际为收集科研样本，反倒更加现实，也更为可信。

至于另一段说是 " 肠道是好的，钱不到位就切掉 "，对话都是方言，关键的前半段我是一点都没听懂。懂湖南方言的可以自行判断通告给出的解读是否准确。需要注意，通告不仅说了实际录音内容是什么，还提到了明确的录音发生场景与对话医生身份，应该是挺有底气。

从通告来看，家属举报的材料里，唯一能证实湘雅有问题的是给罗的转账。但是 3 年给罗转账的 30 多万，绝大部分又由罗转给了原科室护士长，再分发给其他人，罗自己获得的只有 3 万多。

这些转账应该都有银行流水，想必罗的家人也能看到，不会有作假。从数额看，通告里说是绩效奖金，比较合理。只是通告并未详细解释为什么科室的绩效奖金要先发给罗，再转回到其他人。个人猜测可能是为了躲避税务，毕竟作为研究生，罗身前收入在整个科室里肯定是较低的一族，绩效奖金先发给他，缴税可能就少了。

通告同样未触及的是这种绩效奖金发放不规范的普遍性。我个太相信这种小聪明只有罗所在的科室想到了，完全有可能是某个医院甚至更多医院提升员工实际收入的普遍做法。

这虽然不如买卖器官洗钱那般劲爆，但或许更符合真相：某医院未必是从头到尾的恶，而是管理上的平庸混乱。

很多人看到刘翔峰的恶，会怀疑这样的恶背后必然是系统性的恶，必然有更大的阴谋才会包庇刘那么多年。可或许，刘的背后不是更大的阴谋，更大的恶，只是一个平庸混乱的土壤，允许他可以持续作恶。刘被 " 纵容 "，未必是其他人也在做同样的事，或是分得了多少好处，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回到罗案。其实当下的通告里给出了不少案发现场勘验、案件调查信息——包括罗的个人情况，判定罗是轻生，从这些信息看，却是基于证据而非阴谋。

罗的去世本身已是悲剧，只是如今这个悲剧还在进一步扩散。从网传的其父反驳通告看，罗的父母似乎处于创伤后应激的状态。罗死于阴谋，或许比罗自己选择离开人世，更容易被他们接受。

罗的家人们的处境固然令人同情，但网上众人，作为外人，同情不应以虚构现实为方式。否则，那是把一个悲剧变成闹剧。